主角:殉職警員吳道源
地點:北台灣苗栗
八月五號,兩則新聞。
頭版,台東縣長鄺麗貞,身陷「假考察、真觀光」貪瀆疑案,涉嫌違法挪用預算科目。颱風來襲,她卻在國外考察兼觀光,被社會加以撻伐。上任兩年多,她出國考察八次,她用公款、公假、搭乘商務艙出國。
社會版的一角,是苗栗縣大湖警分局的警員吳道源。他在休假中,卻負責的回到警局協助緝毒,公務結束後,竟在趕回山上部落中,被五十公斤的落石擊中頭部過世。
他來不及留下任何遺言,當救援趕赴現場時,他已經傷重不治。
對比「大縣長」鄺麗貞,「小警員」吳道源看起來極不起眼。四十三歲的他,禿頭,小腹微凸,皮膚黝黑,但每年考績拿甲等,只要有突發狀況,他一定留下來參與。
那天,吳道源出事前三十分鐘,還在警局問著:「所長,還有事要做嗎?如果沒有,我還想回柿園幫忙。」大湖派出所所長邱關崧回憶當時對話。忙與老小兩代相處,忙於公事,吳道源只能夠壓縮自己的時間,開著他那輛車齡已經十年的小客車,在車程一個小時的山區間,來回奔走。
鄺麗貞搭商務艙到歐洲「考察」,她不需要擔心和家人團聚的問題,因為她是帶著家人一同前往。但吳道源的三個女兒,卻等不到父親回家和他們一起過父親節。她們在醫院不斷的哭喊著:「爸爸,快起來!我們都在這裡陪你!」
場景一
——你可以憤世嫉俗、謾罵失望,但他卻用行動追悼素昧平生的警員
認真警察的死訊,不是媒體的焦點,但《魔戒》的譯者朱學,深感這兩則新聞的諷刺反差,忍不住跳出來。
他義憤填膺的在自己一天三萬人流量的部落格上寫著:「我替盡忠職守殉職的吳道源警員流下尊敬的眼淚,卻只想對著在颱風天出國旅遊的鄺麗貞縣長吐她個滿臉口水。」
看到文章的網友們,除了追悼吳道源,更多的聲音是謾罵、是失落:
「假考察真玩樂,監察院在幹嘛……,社會公理何在,這樣的台灣怎麼會進步。」
「好人不長命,禍害遺千年。」
「這年頭,認真努力的人都很早走……,有時候只能學著當龜兒子,低調再低調,然後能裝死的事就別吭聲……,這就是台灣社會大學,我用遍體鱗傷學來的第一個學分。」
「看完之後,只有無奈、想流淚的感覺,為什麼世界總是如此?這故事是要告訴我們只能向命運低頭嗎?台灣啊!」
「吳道源做了我們不願意、不想要做、做不到的事情,他在他的崗位上堅守到最後一刻,但社會卻遺忘他,」朱學大罵,他知道小警員事件會瞬間被淹沒在「大縣長事件」等政治口水中。
他想做些事。
場景二
——你可以冷漠以對,但他們卻選擇寄出溫暖
他寫了信給總統,一封官式回應讓他失望。一轉念,他興念發動社會小螞蟻的力量。
他拿起筆,寫了一張小卡片,寄給吳道源的家屬:「雖然媒體不會持續報導,但我們會記得吳道源警員的勇氣與盡責,他為我們所立下的典範。請以你們有這樣一個親人為榮!」
並且,朱學鼓勵網友一起寫信,希望至少能有一百個人站出來向吳道源的家屬致敬、為他們打氣。
會有一百個台灣人願意提筆寫信給一個陌生人嗎?
朱學沒把握,但他說:「如果這塊土地上,連一百個想向英雄致意的人都沒有,那台灣真的沒有希望了,我也待不下去了。」
出乎意料,短短一個禮拜,有兩百多封來自台灣各角落、日本、英國等處的信,湧進吳道源的家,湧入苗栗深山裡的小部落。這裡偏遠到連郵差都不每天來,「從來沒看過那麼多信,不只我們被嚇到,郵差也嚇到,」吳道源的爸爸吳光財泛著淚光。乍到的暖意,讓仍然沉浸在悲傷中的家人們忍不住哽咽,臉上卻也多了一抹微笑。
「千萬不要遲疑,不要去想『幫助人的下場』,不要去計算後果,因為吳道源先生所教會我們的,就是這無私的精神。」
「他(朱學恒)倒是提醒了我,當我已經開始經常性的丟棄心中矯情的善念,當我懷疑著世界上還剩多少未被操作的價值,當我自以為每一分好意都會被詐騙集團蹂躪時,我其實也已經是個不真誠不友善的人了,因為我也完全不相信自己。」得到救贖的,不只是吳道源的家屬,起而行動、寄出信件的人們,也因此找回曾經遺忘的價值。
如同星星之火,世界上各角落裡的小人物們,傳達出善意的火花,終於釀成一把耀眼的火炬,引起媒體注意,進而重新翻出吳道源的新聞,再度加以報導。
一個月內,湧進吳家的信件超過六百封,深山裡的郵差忙碌不已。
吳道源的家人,甚至收到來自看守所的信件,一位被吳道源抓進監獄的受刑犯寫著:「入所前吳警員多次叮嚀,要我回到故里要重新向善,本來想出獄後當面道謝,沒想到在獄中卻聽到不幸的消息。等我出獄,再到墳前拈香。」
「看到這些信,我真的好想一把抱住這些人,他們太可愛了,太感謝了!」吳道源的妻子柯秀翠,搬出一袋又一袋的信件,激動的笑說:「我真的都不知道以後要怎麼回饋了。」失去丈夫的她,意外贏得六百位朋友。
場景三
——你可以張手接受資助,但她們卻寧願把愛分享出去
除了信件,許多善心捐款的意願,也主動降臨這個失去男主人的家。
然而,善良的柯秀翠拒絕了:「我還很健康,還有能力,我自己還會用孩子的名義善心捐款……。社會上比我不幸的人還很多,希望可以把這些愛移轉給他們。」
儘管,她知道還在求學的三個女兒,未來教育費很可觀;雖然,在公家機關擔任臨時人員的她,月薪只有兩萬元。但,她不貪,不濫用外界的善念。
坐在這堆「卡片山」前,她擁有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富足,這一張張卡片,比一張張新台幣還要值錢,「我們今天擁有了這些卡片,他們的鼓勵可以讓我們站起來;但如果我們今天接受了資助,誰知道我們以後還能不能靠著自己再站起來?」
「工作之外,我會繼續他的夢想,把民宿經營起來,這個就可以補貼收入啊!」柯秀翠說,「收下這些錢,我心會不安。如果是他,也不會要我收的。」
原本吳道源打算從警界退休後,在山上經營民宿,因此從五年前開始,一點一滴改造曾是工寮的土地。如今,這山間民宿花木扶疏,牆上、樹上隨處可見他親手刻的木雕,包括一幅泰雅族勇士狩獵圖案。
「吳道源(警員)凸顯了台灣一個很重要的現象——政治面總是掩蓋台灣最美的那一面。對比才會顯出一個真的跟假的的東西,一個虛的跟實的的東西,對比才會更顯出真、假、虛、實,一個是很踏實在踩著土地生活,一個是踮著腳尖在過著那種……。」「海角七號」導演魏德聖如此註解苗栗山區這個「真台灣小人物」。
台灣少了一個認真的警員,但湧出很多愛。